2007年7月24日星期二

Monkey Sun in Shanghai “Foreign Miles”/ 混在十里洋场的孙行者


(颐和园长廊上的彩绘。图片寻自 Wikipedia)



(摘自晚清的一部“恶搞”《西游》,离现在将近一百年了。)

  沙僧只顾看着字说着话,行者听了依旧一点不懂。忽然迎面来了一个僧人,面眼漆黑,身材短小,手内也携着一卷纸,见了沙僧,打了一个问讯,授了一张给沙僧。沙僧连忙拿了起来便看。行者隐在后边也偷看时,只见上面写着道:
  

谨启者,现在苏、浙铁路问题十分吃紧,各界中人屡次开会演说,集股拒款。某等身虽方外,义属同胞,安能漠然坐视,忍使干净土地,沦为异域。爰发起僧界保路会,定于某日某时,在某地集会,共商办法,同解慈囊。凡我信徒,共移莲步。此布。


行者明白道:“原来他们也为着铁路的事,只是这上边甚有难懂的,什么叫做‘各界’?又什么叫做‘同胞’?那‘各界 ’的‘界’字,不知是怎样解释,大概便是‘大千世界’的‘界’字了。我想同是人类,如何分起界限来?既分了界限,如何又叫做同胞?这两句话不是相撞的吗?”又想道:“莫管他,莫管他。我且看看他们两人说些什么。”只见沙僧看完了字,先开口道:“我们既是维新之辈,自应结个团体,也好发些热力,聊尽国民 一分子之义务。”行者暗笑道:“沙僧痴了,他是个出家人,如何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听那个黑眼僧人答道:“不错,不错。老师父究竟是个特别改良时事维新 的和尚。”沙僧谦逊了一回。那黑眼僧人又道:“如今我们怎地做起?”

  沙僧还未答应,只见旁边走过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和尚,并不说话,只立在旁边听那沙僧和黑眼僧人说话。那黑眼僧人见了,便也不响了。等了一 歇,那贼头贼脑的和尚听不着话,又转向别处去了。黑眼和尚才轻轻地对沙僧说道:“师父,你知道这个人吗?”沙僧道:“他不也是个僧人?”黑眼僧人道:“不 是,他是官府派来的侦探,专一探听人家的事的。我们须要小心点儿。”沙僧道:“正是。”

  行者一听那贼头贼脑的和尚,是个官府派来探事的人,心中想:“他是探事,不知怎样探法,可有老孙三探金山兜洞的本领么?我且跟了他去看 看。”想罢,便撇了沙僧等,便转身来暗跟着那贼头贼脑的和尚。只见那贼头贼脑的和尚,早已走至一间静僻的房内,进了房,将门关上。行者想要跟进去时,早已 不能进去。行者着急,连忙用了一个变身法,将要变了虫蚁从门缝里挨进去张看。忽然听得那门“呀”的一声,门内早走出了一个人来,不是和尚,却是一个西装的 人。行者一想:“这西装的人,不知和那和尚在房里商量什么?”待西装的人走过后,忙向房内一看,只见房内空洞洞的并无一人,那和尚不知那里去了。便想道: “好诧异,好诧异。不料现在世上人多学会了老孙的七十二变了。”连忙回了出来,来追西装的人。细细一看,果然便是方才那个和尚,别的都没有变,不过变了一 身的衣服。行者暗笑道:“什么侦探,只买了两身衣服,一时儿僧人,一时儿洋人。便是老猪初来上海时一流的人物罢了。”因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有几 变?他是侦探,我且做个侦探的侦探。”正要跟着那侦探走,只见那侦探早已立定了,见了一个油头少年正和他说话。行者连忙挨近身后,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 二人正窃窃私议,议论园中来往的人。那侦探说道:“这个场所来往上海的人,没一个不来临临场面的。”行者在后边暗笑道:“不料我今日也到这里来临场面 了。”又听他接下说道:“所以我们须要留心分别着他们,看看我们眼光如何。”油头少年点头道:“是。”行者在后边也暗暗喜欢道:“我初来这里,原也要请教请教这里的人物。”遂更留心听着他们的议论。

  正在此时,恰巧有一个人踱了过来,低矮身材,头颅甚大。那侦探道:“我想这个必然不是好人。”油头少年忙问:“何故?”侦探道:“我听说头大的人必然聪明。现在种种的事,都是那聪明人闹出来的。所以我说他不是好人。”行者道:“啊呀!这里的人如何不许人头大?”头大的人过后,忽后面又来了 一个瘦长汉子,头却不大,两腿甚长。那侦探又说道:“我想这又不是一个好人。”油头少年又问:“何故不是好人?”侦探道:“现在他们到处运动开会、劝股, 都是他们这些长腿的人干的。”行者在后又“啊呀”道:“怎么他又不许人家长腿?”长腿的人走过后,后面又来了一人不长不短。行者道:“这个人想是好人了。”只听那侦探却说道:“我想这个人也不是个好人。”行者几欲问出口来,问他何故又不是好人。只听他自己先解释道:“你看他的嘴这样阔,想来便是到处演说的人。”行者又大诧道:“如何这里的人,又不许人阔嘴?”大嘴的人过后,又来了一人,不但不长不矮,而且头也不大,口也不阔了。那侦探却依然说道:“我 想这个人又不是个好人。你看他身上着得如此光鲜,家里必然有钱。这次认股的,必然都是他们有钱人。”有钱人过后,接着恰巧又来了一个穷人,衣服褴褛,几同乞丐一般。那侦探又说道:“我想这人不是个好人。我听说杭州的乞丐,都要拒款了。这个人想来便是他们的党羽。”行者一听失声道:“啊呀!可怕,可怕!这里 的人如何这般难做,矮又矮不得,长又长不得,头又大不得,口又阔不得,富又富不得,穷又穷不得。照此说来,怎样才是好人呢我想要有好人,除非将这许多人死 了一个干净。”连忙伸出头来,对着他们两人一看,悟道:“原来他们自己都是尖头尖脑的人。”连忙跳了出来,叫道:“好人在此,好人在此。”

  两人一见他跳了出来,不觉一惊,连忙问他何事。他说道:“你看我却和你们一样,头尖嘴尖,不长不矮,说我富时一钱没有,说我穷时却又不是乞丐。你们想我必然是个好人无疑了。”两人一看,真的是个伶伶俐俐的人,心中甚是欢喜。问道:“你是那里人,姓甚名谁?”行者答道:“平生浪迹天涯,往来无定。”两人道:“甚好,甚好。真是我们的同类。”又道:“请教尊姓?”行者道:“老孙真姓孙,有时也姓袁,有时也姓侯。”两人道:“真好,真好。我辈中人本来没有定姓的,那姓自然愈多愈好。”两人又道:“尊名何字?”行者道:“我名却没有,只有一个别号叫做悟空。”两人道:“这更好了,我辈中人自然愈空愈好。你能领悟到空处,想必善于探事的了。你不如跟了我们做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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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黑眼僧人又开口道:“我们既然要结团,须先立了一个会,然后好有机关。”沙僧道:“那会叫 做什么名字?”八戒想了半晌,才说道:“叫做‘和尚保路会’可好?”沙僧道:“我们做和尚的,本宜深居山洞,朝夕诵经,要路何用?而且就是要出门,也可腾飞驾雾起在空中,用不着这种路。所以我想不要叫做保路会,叫做拒款会罢。好在我们做和尚的,本来用不着什么款。”那黑眼僧人道:“不可,不可。这个名字我 看也使不得。现在的和尚却比不得从前腾云驾雾的,自然道行浅薄,无此法力了。山洞诵经,又不肯如此修养。而且在此上海,每日又须出外应酬,全可弄些进款才可敷衍。你说拒款,岂非害尽了我们。我看也不要叫做保路会,也不要叫做拒款会,叫做路股会罢。”八戒一听“路股”两字,几乎将头摇得下来,连忙说道:“ 不好,不好!我们这个会万万叫不得路股会。倘然叫了路股会后,一时集不得路股,岂非有名无实。而且再有一层,我们做和尚的立了这会以后,各种事情都有关 系,倘然叫定了路股会,不是别的事情都不能做了么?未免界限太隘。”两人都道:“不错,不错。”那黑眼僧人便道:“那么,这样说来,我们 不如便叫做协会。”因指着沙僧和八戒两人道:“好在我们现在正是三人,‘协’字的意义,便是三人出力。”八戒道:“这也不好,我们这个会,岂是限于我们三 人,须要出家人大家出力方有力量。若叫协会,只有三个人出力,还算什么会呢?”沙僧道:“那么,不如叫做公会罢。‘公’字便是大家出力的意思。”八戒道: “也不好,这‘公’字面子上虽是大公无我的公,暗底下却还有个某公某公的公字。我们出家人称不得某公了,怎么好叫公会?据我看来,这会的名字不必这样的花言巧语了,索性一老一实叫做和尚会罢。和尚是我们行业,会是我们的事业。”那个黑眼僧人又反对道:“不可,不可。我们结团体,总须结得阔大。出家人不是只 有我们和尚,而且现在做事,万万不可不联络女界。倘然叫了和尚会,难道便弃绝那般尼姑不成?”八戒欣然道:“是也,是也。那么叫做什么会的好呢?”黑眼僧人道:“我看‘和尚’两字不如改了个‘僧’字罢。僧便是和尚,和尚便是僧,于猪兄的意思也不相背。那些尼姑,也可混在里面,叫做女僧却又与和尚二字不 同。”八戒又反对道:“不可,那个‘僧’字我是最恨的。我们虽然出了家,依旧也还是个人,那个‘僧’字,却叫曾人,似乎曾做过了人,现在已经不是人了。那是俗家人骂我(们)的字,我们自己如何再好用他!”黑眼僧人不悦道:“如此说来说去,这个又不好,那个又不能,开个会有这样难的。猪兄,我看你想了一个 罢。”

  八戒摇着头儿想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叫道:“我有个好名字在这里了,你们大家听听。”两人忙问什么,八戒道:“便是人人说的叫做‘再会 ’。”两人不懂,问他:“那个再会?”八戒道:“你们好呆,便是‘明日再会’的‘再会’。”两人于是拍手赞成道:“好,好,再会,再会。”沙僧和黑眼僧人立起身来,向外便走。八戒连忙叫住道:“怎么,你们都要走了?”沙僧道:“你说再会,我们如何不走?”八戒道:“你们休得取笑,再会便是会的名字。我看见 近来开会,每每互相争论,刺刺不休,及至时候已到,只得下次再谈。所以我想这‘再会’两字,取做会名是最好的。”那黑眼僧人道:“我看会的名字,再也弄不清楚了。现在暂且搁下,先议别的事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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