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7日星期四

SF 1900: Chinatown’s “Wolf Doctors”/ 旧金山 1900:“狼医”在唐人街


1900
年开春以后,美国旧金山市(三藩市)的唐人街陷入一片恐慌。起因是由于在都板街(Dupont Street上的环球酒店(Globe Hotel)里有一位华人房客突然病故。经卫生官员验证,认为是患鼠疫而死。

于是,就象中世纪的欧洲借着鼠疫迫害犹太居民一样,美国对加州华人的迫害掀开了新的篇章。唐人街一下子就被强行封锁了。房屋被焚毁或烟熏“消毒”,也有部分人口被驱赶到海边棚屋。虽然预测中的疫情扩散从来就没有出现,三藩市当局仍粗暴地对华埠实施强制防疫,骚扰了华人达数年之久。还有些人积极策划对华人进行彻底驱逐,只因华人把他们告上了联邦法庭才作罢。华人心里明白,其实是当局对唐人街在旧金山的中心地段位置觊觎已久,想推倒后重新开发,大赚一笔。

折腾了一两年,卫生当局“盼望”的鼠疫疫情始终没有爆发,相反,连零星患病个案都在唐人街的街区里找不到了,最终不了了之。事情的来龙去脉,保存在英文资料 中,也记录在三藩当时一份中文报纸《中西日报》上。今天的学者在追述这一公众历史事件的时候,有大量的英文文献可以印证从三藩市、州政府、联邦政府到公众、公共卫生官员和新闻界的种种态度和说法。然而在这些英文文献里,唯独缺少的是受害者华人的声音。他们不属于英语社会。他们是用母语——中文来表达他们的悲愤的。翻一翻当时唐人街里自己的报纸——《中西日报》就知道了。那时在《中西日报》上差不多每天都会有对事态的报道和评论。

这些华人主要是从广东台山及附近的五个或六个“邑”来美作工,寻求不到什么保护,那时又没有什么“国际人权组织”之类的势力来说句公道话。在这个危机关头,华人团结在中华总会馆周围,靠中华总会馆来和美国人周旋。中华总会馆是“六邑”会馆的联合,差不多是他们非正式的自治政府了。大清国驻美“使宪”(大使)伍廷芳和驻旧金山的“领宪”(总领事)何佑也都是五邑同乡。可是他们干着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美国人压根儿就不怕大清国,特别是在1900庚子年那个 “拳匪”变乱的多事之夏。洋人里面也有那么几个好人,包括了“佛珠”等几个医生,能为华人说上一两句话的几个教会人士,和被华人寄予了无限希望的青天大老爷——“本省督宪”(加州州长)。

唐人街的敌人,就是那个挑起无限事端的旧金山和“嘉省”(加州)的“卫生院” (Health Board)。在《中西日报》上,卫生院的人被称为“狼医”。这还真不是冤枉了他们。且看其中一个“狼医” (Dr. Crowley, California State Health Board) 是怎么说的: “Chinatown ought to be burned to the ground. It is a natural breeder of disease and a permanent menace to the city. It is best to destroy it while there is a good excuse for so doing.”(“唐人街应该被焚为平地。它天生就是疾病的渊薮,是对市政的永久威胁。最好现在就把它摧毁,趁着目前有这个难得的借口。”)(SF Bulletin, May 31, 1900, p. 1) 这样的医生如果不该叫做“狼医”,那么恶狼就该叫做绵羊的外科主治医生了。

我不知道在别的地方能不能找到一百多年前的这些《中西日报》。幸运的是,在加大伯克利分校,此报基本保存完好。加大伯克利分校与三藩市只隔着一个海湾大桥。我能在加大伯克利分校留学并于此阅读并抄录《中西日报》,也算是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了。走在三藩市唐人街百年前的街道上,自然而然就会想起这里曾经被“狼医”蹂躏过。大大小小的会馆依然林立,马路路牌上中文街名也居然还和一百年前《中西日报》里的一模一样。比如说“都板街”,是对英文 Dupont Street 的音译。(“都板”是广东话音译,普通话的音译是“杜邦”。)虽然 Dupont Street 改名叫 Grant Street 了,但“都板街”这个中文名字还是一直传了下来。这些都见证着华裔沧桑历史。


附:

下面抄录的一则关于“鼠疫”的新闻虽然短小,倒也可以“管中窥豹”了。句读是我自己所加。

190061 ﹐星期四

思患預防

昨狼醫焚埠之議起。人心惶惶。中華會館出示以安人心。並云。狼醫用心叵測。誠恐變生倉猝。凡我唐人大小生意。宜照實抄錄。以交昭一公所客商會館存案等語。此思患預防之道也。本年乃逢美國十年清查戶口以驗民數之期。本埠則由是日起查。 領憲早旬已遍貼告示。說明來歷。實非查冊紙使商民等勿驚等語。亦思患預防之道也。故並紀之。


又记:事情总是相互关联的。19006月 旧金山(三藩)的华人遭难之际,也正是国内义和团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从国内局势来讲,一方面,洋人在我国北方的日子不太好过,另一方面,义和团的桀骜不 驯又给了列强以侵略我国的口实。华侨对国内时局的关注,也可以从三藩的《中西日报》上看到。在上则新闻的同一期,也有这样的报道:

虛聲嚇人

初五日天津來電云。現有大隊俄兵在大沽處登岸。方欲整隊直向北京進發。其時大沽海口華人炮台適放大炮數響。俄兵聞之。即為退縮。未敢前進。在俄兵以為。華人放炮拒之也。不知此時因中國有某大員所坐之船在此停泊。故炮台鳴炮迎接以示敬意。實非欲拒俄兵云。誰謂中國之兵有名無實。不足以拒外人。此次祗放虛炮。雖以俄國之兵。久稱強悍者。亦為驚心畏縮。若實以藥彈。更不知俄兵如何失魂喪膽矣。前膠州之失。因聞敵來而不敢放一炮者。應亦知悔矣。


把两则新闻放在一起看,直觉得在1900年,不论海内海外,天下已经没有一个能让华人安稳生活的地方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即便唐人街已被封锁而自顾不暇,华侨还是希望国内的守军能把即将入侵的洋人给狠狠地揍回去。从洋人的心理角度分析,他们拿唐人街的华侨出气,也可能与义和团让他们在华北呆得不爽有关。

© Copyright by Dun Wang (王敦). All rights reserved. 著作权拥有者:Dun Wang (王敦)。

2 条评论:

苦瓜 说...

第二次到王老师的博客,哈,想不到还受到了热情的邀请:-)

趁暑假空闲,细细地看了博客里的一些文章。获益不少!

>>>不知文章里的“都板街”是否指“Grant Street”?

Dun Wang 说...

苦瓜兄弟别客气,能来逛逛、聊聊,就是好朋友。都板街是 Grant Street 没错。这个唐人街,真不知道有多少秘密等着人揭开呢。可惜我不会说广东话,到了唐人街也只能当个游客,不知底细。他们那儿“May Flower”的点心真够受欢迎的。——下次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