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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2月2日星期六

进化论的牺牲品(转载)



进化论的牺牲品


● 张鸣

袁世凯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是有名的反面形象,白脸。不过,跟那些历史上同样的反面形象昏君奸臣不同,他的脸之所以变白,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昏暴,挖了忠良的心肝下酒,宠了多少心肠特坏的女人,或者是说了什么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之类的浑话。仅仅是因为他要当皇帝,准备了洪宪帝制以及两套龙袍,逼前清的小皇帝溥仪让出了三大殿,预备登基。换言之,袁世凯之所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主要是因为他开历史的倒车,跟长期以来人们公认的进化论开玩笑,违反了历史进步 的直线行进律。

由此,袁世凯皇帝梦的破灭,成全了历史进化论,没有让政治的现代性的进程倒退,也造就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神话:即,辛亥革命使民主共和深入人心,复辟和倒退注定要失败。

然而,袁世凯成全了进化论,但历史却并不如此宽宏,多少年之后,至少某些明眼人突然发现,即使在21世 纪的今天,被辛亥革命赶下台的皇帝,也并没有真的从人们心中消失,于是忙着回过头来看历史,一时间,有关袁世凯和孙中山的话题又热了起来,连一向热中于炮制皇帝戏的电视界,也推出了《走向共和》,让孙、袁这对冤家大放其电。美籍华人学者唐德刚的新作《袁氏当国》在国内出版,应该也是回应有心人回头看的一个 不小的热闹。

我最早接触唐德刚的文字,还是在1980年 代的初期,凑巧在一本所谓内部出版的《胡适哲学思想资料选》里,看到有唐编辑的胡适口述史。说实在的,那口述史正文其实平平,了无胜意,倒是唐德刚那夹叙夹议的注释,很是引人入胜。唐氏的文字不惟老辣,而且透着过来人似的透彻,如老吏断狱,往往一语揭破谜局。可惜的是,眼下摆在我案头的这本唐氏的新作,却如放了太多年头的腊肉,虽然还是腊肉,少了一点应有的风味。

可以看得出,作者对袁世凯和孙中山都怀有历史学家特有的温情,立脚处也相当中立,没有国共人士所特有的立场。不过,可能是作者只是将一些随手的札记连缀成篇,深度的思考不足;也许是当年过多的口述史的整理,不经意间被传主的意见所左右,总之,《袁氏当国》只有片段的精彩,比如关于二十一条的交涉,关于当年 民国政府顾问古德诺,关于国民党“二次革命”等等,都还找到唐氏当年文字的风韵,尤其说到民国北洋时期办外交的“专业人士”何以成了不倒翁的那段文字,真是爱煞个人。然而,通篇看去,这样的文字在全书中并不多见,相反,我们在书中看到了不少的游移,不少的武断,甚至还有一些掺杂着大路货资料的老生常谈。

袁世凯复辟是一出悲剧,正因为这出悲剧,中国陷入了几十年的军阀混战。考究其原因,唐氏没有像西方著作那样直接点明,但事实上列出两大理由,一是制度设计的扞格与制度与人的冲突,二是袁世凯本人思想境界之旧。此论固然突破了过去仅仅在袁氏个人品质道德上转、围绕着“皇帝梦”三字做文章的窠臼,但依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

先说制度问题。辛亥革命一开始建立的政权性质是美国式的总统制,总统直接领导内阁。这是当时中国先进分子的共识,认为美国制度是最先进的,而中国学西方就要 “法乎其上”,所以,一上手就是大总统云云,中国的华盛顿云云。然而,待将政权交给袁世凯之际,为了牵制这个枭雄,同是这些先进分子控制的临时参议院又将美国式的总统制改成内阁制(实际上法国式的半总统制),总统和内阁之间,加了个总理,由总理负责领导内阁。唐氏由此得出结论,认为这种制度转换,是革命党人想要“虚君”,而袁世凯根本不想做虚君,“政治矛盾要用枪杆解决,民国因此逐渐变成军阀的天下了。”(

不错,当时的革命党人,的确在制度设计上欠考虑,他们一方面对西方制度有着近乎神圣的迷信,像当时的名记者黄远庸说的那样,幻想着只要民主共和的旗帜挂在城头,中国就可以立马改变了模样。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缺乏对民主制度的虔信,只是把这种制度当成工具,甚至看成可以和中国古老的权力技术嫁接起来的工具。 所以,怪事就出来了:以彻底地学习西方的旗帜下的革命政府,不仅随意地以政府法令的方式侵夺公民权利(比如剪辫),而且可以在旬月之内,随意改变政体。然 而,革命党人的错误并不足以导致袁氏最终的帝制自为,跟后来的军阀混战更是没有直接的关系。唐德刚先生不是考证过了吗?宋教仁被刺案最终并没有跟袁世凯的直接联系,袁跟宋案的关系更可能像后来的蒋经国跟江南案的关系一样,是手下过于忠实之徒将马屁拍到马腿上的结果。而国民党的“二次革命”,不也是革命党人自己先打的第一枪,而且连蔡锷都对此表示声讨吗(实际上许多革命党人也对此不以为然,三督之中,广东的胡汉民和湖南的谭延闿实际上都是被迫参加的)?是国民党人自己破坏了宋案法律解决的可能,既然如此,袁世凯有必要跟革命党人一般见识,毁掉自己的合法性基础吗?事实上,第一届国会选举国民党的大胜,很难说一定刺激和威胁到了袁世凯的地位。因为我们看到当时大权在握的袁世凯,对于国会选举,并没有动用他的行政和军事资源进行干预,一任国民党高歌猛进(事实上,这种干预在那个年代是非常容易的,后来的段祺瑞在资源远不如袁世凯的情况下,还成功地操纵了一次国会选举[安福国会]),而且,就当时而言,连宋教仁自己也清楚,就算是由国民党组阁,当时的政体也是法国式的半总统制,总统依然是强势,大选的胜利,距离威胁袁大总统的宝座还远着呢。更何况,当时的国民党诸巨头孙、黄、宋等人,或者沉迷于修20万公里铁路,或者沉迷于宪政,头脑里有没有夺权的概念都很难说。退一万步说,就是算是国民党的“抢班夺权”行为刺激了袁世凯,那么经过一系列成功的政治和军事运作,袁世凯不仅消弭了国民党的势力,也消灭了原来对他的种种制度上的限制,甚至成功地赢得了舆论的同情,有什么必要非要一步步走到帝制的火炉上呢?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当最终袁世凯帝制自为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事实上的皇帝,不仅是终身总统,而且还可以传子(指定下届总统),就算袁世凯是个超级的野心家, 皇帝的名位对他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富有政治经验、老于世故的他,难道看不出这里的政治风险吗?为了一个虚名而去冒险,像个“当代曹操”的作为吗?

当然,对此,唐氏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袁世凯的思想旧,满脑子都是中国传统的统治术。这一点,相信熟读《资治通鉴》的唐德刚先生,特别有感觉。的确,袁世凯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有古代权术的影子,唱了很多看似高明的老调子,玩了些许其实并不高明的小伎俩。唐德刚采访过的顾维钧(当时做过袁世凯的英文秘书)也认为,袁世凯根本没有对民主制度的基本信仰。当然,袁世凯从教育背景来看,的确比孙中山要旧些,但这个背景的差异,并不意味着袁世凯必然头脑冬烘, 不会赞同向西方学习。唐氏自己也说,在清末新政的时候,袁世凯是个相当新的人物。其实,当时的袁世凯岂止“新”,他可以说是新政的关键,新政以全面学习西方为目标的改革,在军事、警察、邮政、司法、行政和教育等诸方面,都有他至关重要的作用,事实上,当时的他,甚至跟立宪派也有密切的联系,清朝的预备立宪,如果没有他这样的重臣推动,肯定不会那么快。从那时起,他的夹袋中就已经储备了一干受过西方教育的人才,其学识和对西方政治的认识,并不逊于革命党 人。退一步,如果非要说袁世凯思想旧,那么二次革命失败后的孙中山旧不旧呢?当时的袁世凯不过是在抓权揽权集权,但民国的各项改革比如司法、行政、警务、 税收等等仍然在一板一眼地进行,绝不含糊。可孙中山却执意要将一个原本已经很有西方政党色彩的国民党,改造成帮会式的中华革命党,所有党员分出等级,都要对他绝对效忠,还要打指模宣誓。这一套,唐氏说是来自基督教的仪式,错了,那是孙中山当年在檀香山致公堂(洪门)做洪棍时学来的,不信,可以查查洪门的 《海底》。唐德刚先生说此时的孙袁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还是不对,其实是一面,只是孙中山走得更远,一头扎到极端专制的黑社会去了。

无论古今中外,凡是一个国家大的政治举措和制度的变革,背后必有当局者对情势的考量,主观的因素往往只起次要的作用。晚清以降,由湘淮军兴起导致的地方主义 愈演愈烈,政治格局上的朝小野大,内轻外重,地方势力坐大的局面已非一日。辛亥革命之所以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西太后去世后朝廷的满族新贵,不惟成立 皇族内阁,开罪了立宪派,还贸然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中央集权,削弱地方势力,结果得罪了包括袁世凯在内的地方势力,导致众叛亲离的结果。群龙无首的武昌起义革命士兵,只是在恰当的时机,点着了本该燃烧的干柴。而辛亥以后,地方主义更加不可遏制,各地当权者,无论新旧,都是据地自雄的军阀。孙中山号称是独 立各省拥戴的大总统,但没有一个省给他一分钱。连政府的开张费用,都是那个当了状元不做官的张謇借来的。赶走国民党人,唐德刚先生说是袁世凯在削藩,但是实际上是削了弱藩换上了强藩,龙济光、张勋、李纯甚至袁世凯最得力的大将冯国璋,占了国民党人的地盘之后,都不太听招呼了。二次革命后,看起来大获全胜的 袁世凯,实际上面对的是一个五代十国的局面,连昔日言听计从的北洋诸将,此时都成骄兵悍将,不仅不听政令,甚至连上解款也日益含糊起来。所以,我们才看到了一系列的变革,什么废督,什么虚省设道,什么文官政治,甚至包括设立将帅团,统统都是冲地方的大小军阀去的。然而,这种与虎谋皮的举措,具体实行起来, 不用说是障碍重重,推行得好是艰难。在这时候,显然袁世凯想起了当年在大清国的情景,皇帝的权威之重,即使像他这样权倾朝野、盘根错节的人物,想要拿掉, 一纸诏书也就搞定。到了这个时候,某些谋士自以为聪明的鼓噪也就听得进去了,而来自大洋彼岸的政治学权威的理论,则恰逢其时地成了让火烧得更旺的东风(借东风的恰是那个坚持宪政的宋教仁,是他聘的古德诺)。从某种意义上说,袁世凯的洪宪帝制,实际上是又一次急进的中央集权运动,在这场运动里,皇帝不仅仅是 一种名号,而是一种可以重树政治权威的架构,一种古老但曾经行之有效的意识形态,显然,这场运动跟清末那些少不更事的满族权贵发起的运动一样,以惨败而告终。

谙于权术的袁世凯,显然既迷惑于昔日帝制权威的幻象,又迷惑于社会上一般人对民国的反感。他忘了帝制权威已经被辛亥革命给打碎了,再度重建不仅需要时日,而 且要有强大的武力作为背景(而此时连他的嫡系武力都不听招呼了)。他更忘了,那些散在各地的骄兵悍将,正苦于没有借口来反抗他重树中央权威的举措,而袁世凯的称帝之举,恰好他们提供了一个大举反叛的合法借口,在历史进化论尚未破产的时候,这种借口显得是那么的堂堂正正。如果蔡锷不起兵,或许袁世凯还可以拖些日子,只要蔡锷举起了讨袁的旗帜,那么袁世凯的众叛亲离是必然的结果,大名鼎鼎的蔡将军,其实也不过是那个恰好点了一堆本该烧起来的干柴的人。说实在的,蔡锷那三千缺枪少弹的讨袁军能有多大力量,真正致袁世凯死命的恰是他自己曾经十分效忠的部下。

袁世凯遗臭万年了,连十分旷达的唐德刚先生,都拿他的称帝之举,跟汪精卫的叛国当汉奸相类比,说他们一失足成千古恨,“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然而,细想想,这两个人其实不一样,袁世凯并没有违反民族大义,卖国当汉奸,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不恰当地进行了一次政治体制的改革,开了惯常所谓的倒车而已,而且这个所谓的倒车,退得实际上也有限,绝非像后来人们批判的那样,退到清朝新政之前去,他的帝制不过是君主立宪而已。以今天的眼光观之,其实古德诺的说法并没有错,在那个时代,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制度并无优劣之分,关键看国情合适不合适。尽管如此,袁世凯还是遗臭万年了,甚至比当了汉奸的汪精卫还要臭,这里, 袁氏的臭,既有后来的主政者为树立孙中山而做反衬的意识形态需要,也出于历史进化论的强大拉动,当然,这也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且是国共两党所共同接受的意识形态。人们宁愿相信,历史只能向前走,不能哪怕稍微后退一点,而这个前进的方向,则是由西方现代史所规定的,离君主越远的制度,就越先进,革命越彻底的 制度也越进步,而先进和进步是不能违抗的,否则就是反动,凡是反动的人,跟汉奸卖国贼也就相差无几了。

袁世凯的悲剧,其实并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中国的悲剧。时间离袁世凯的悲剧,已经过去快100年了,如果还没有人费心考察一下,历史是否真的是按进化论划的直线行进的,那可就是出上演近百年的悲剧了。

转载自天益网 (http://www.tecn.cn)

2008年1月2日星期三

曹汝霖给西太后讲立宪(转载自《南方周末》)


曹汝霖给西太后讲立宪


张鸣

清末新政,立宪是最响、也最持久的呼声。后世把当年推动改革的人称为立宪派,其实,在当时,朝野上下,像点样的官绅和绅商,差不多都是立宪派,更不消说那些留洋回来的、新学堂出来的学生仔了。光绪二十七年初(1901), 西太后和光绪尚在避难地西安,新政就揭开了序幕,第一项改革,就是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成外务部。于是中国终于有了一个跟西方接轨的政府部门。其后拖拖拉 拉,几年动静不大,无非是改改官制,抄一抄当年戊戌维新的旧稿。但是这一抄,抄得康有为、梁启超及其门徒很兴奋,立马高调鼓吹立宪,民间舆论也跟着热闹, 依托租界的报纸,差不多都在跟着境外的《新民丛报》的调子走。走在改革前列的人们,已经不满足于改改官制,出台几项奖励办学和工商的政策了,他们要求,制 度要有一个根本上的变动,正经八百跟西方接轨。

到了1904年, 俄国人和日本人在中国的东北打了一仗,这仗,日本赢了,赢得很体面。现在我们的教科书上,说这是中国的耻辱,人民都很愤怒等等。但是在当时,很多下层中国人,比如马贼张作霖和冯麟阁之流,给日本人做密探,当然也有一些人给俄国人做。其中某些倒霉的,被抓住了砍头,还被拍成新闻片,不巧让在日本留学的鲁迅看到,沮丧的他弃医从文,这已经是后话了。我要强调的是,当时另一部分生活比较优越的中国人,尤其是热衷于改革的中国人,对日本人战胜其实是兴奋的。因为此前,凡是持保守观点的人,都认为俄国能赢,而主张变革的人,大多认为日本能赢。日本的胜利,在变革派看来,不仅给黄种人争了口气,而且说明,在落后的东方,只要坚持变革,就可以由弱转强,而变革的关键,大家公认,是立宪。自然,日本能做到的,中国也能。甲午年日本打败中国,已经让国人举国震惊,这次居然连西方强国俄国也打败了,国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这一惊,也惊动了在颐和园纳福的西太后,因为自日俄和约签订,宫门之外,就不那么清静了。不仅张謇、汤寿潜这样的名绅开始鼓噪立宪,连朝廷的达官贵人,也坐不稳椅子,思有所为。袁世凯和瞿鸿禨在官场上是政敌,明争暗斗无日或无,但此时却一致认为,我大清该立宪。甚至连名声一直不大好、却为西太后所倚重的皇家懿亲庆亲王奕劻,也附和袁世凯,半吞半吐地说着立宪的好话。地方大员、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周馥,也对立宪表现出相当的热情。奏请立宪的折子,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摆在了西太后老佛爷的案头上。

西太后自逃难归来,脑子已经变得很开通了,整天介跟一群西洋贵妇(公使夫人)混在一起,看不惯也忍着,还时不时地赏她们一点中国的古玩。西方的非物质层面的玩意进来,对这老太婆来说,最担心的,一是皇家的位置,二是大局的动荡。立宪究竟会怎样,她心里还是没底。这时候,一个人进入了她的视野,此人姓曹名汝霖,日本中央大学法律政治科毕业,回国应留学生考试,拿了第二名,得了中西合璧的法科进士头衔。此人后来在五四运动中,成了著名的亲日派卖国贼,但是在1905年,尚无此恶名,在政府里的地位虽然不高,却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能干的“知日”专家之一。ht

曹汝霖受到了西太后和光绪的召见。召见之前,曹汝霖得到了袁世凯的特别关照,告诉他此次召见,老佛爷必定有所垂询,让他留意准备。果然,西太后开门见山,上来就问日本的立宪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立宪,立宪前都到哪些国家考察过,以哪国的宪法作为蓝本,议会的上下两院如何,议员是怎样选举的等等。很明显,在召见曹汝霖之前,西太后已经有了一些关于日本议会的知识,她最担心的,是立宪开议会之后,会出现乱局,因此,西太后特别问道,日本国会开会,是不是时常会有党派争吵?曹汝霖回答说,是这样的,但是朝议决定之后,各党即团结起来,没有争议了。比如日俄战争,开仗前争议很厉害,但后来开御前会议,日皇决定宣战, 日本国会的两大党即一致主战,团结起来了。听到此,西太后长叹一声说:“唉,咱们中国即坏在不能团结!”显然,曹汝霖的陈述,并没有消除西太后对立宪后出 乱子的担心,大概曹汝霖也意识到此,马上对了一句:“以臣愚见,若是有了宪法,开了国会,即能团结。”西太后听了很诧异,提高声音问道:“怎么着,有了宪法国会,即可团结吗?”曹汝霖回答说,团结必须有中心,立了宪,宪法就是国家的立法中心,议员都是人民选出来的精英,是人民的领导中心,内阁总理大臣,是国会和皇帝钦命的,属于行政中心,后两个中心,都围绕着宪法中心做事,如果意见不一致,总理大臣可以被弹劾,总理大臣也可解散议会重选。只要总理大臣选对了人,国会和行政就能和衷共济。听到这里,据曹汝霖回忆,西太后“若有所思,半顷不语”。

曹汝霖的这堂政治学课作用有多大,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确实讲了,而且属于比较有分量的一讲。此后,清廷立宪的步伐迈得很快,19057月,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次年,宣布预备立宪,各省的咨议局选出来了,中央的资政院也组成了。1908年颁布《钦定宪法大纲》,连立宪的时间段都定出来了,预备期为9年。1916年正式开国会。 1910年,又在各方的压力下,将立宪期提前到1913年。只是由于西太后死后,新当家的满族亲贵,少不更事,执意要把权力收到自己手里,19115月成立皇族内阁,阁员13人,满族占 9人,其中又有7人是皇族,冷了多由汉人官僚构成的地方实力派的心,更冷了立宪派绅商的心,革命到来的时候,大家都站着看,好事的还帮着起哄,于是,清朝结束了,小皇帝宣统,还没懂事就退到了皇宫里面做富家儿。

稍微懂点近代史的人都知道,清末的满族亲贵,多数都属于保守派。就世界范围而言,那时西方各国的代议制,由于没有实现普选,基本上处于精英权力分享的层面。 当时清朝的立宪,由于取法日本,更是保守,无非是在保留最多的皇家特权的基础上,把权力适度地与官绅、绅商分享,尤其是和实力强劲的汉人精英分享。显然, 当初决定预备立宪的西太后,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她的不肖子孙却不明白,一场倒霉的痢疾,送了老太婆的命,一群纨袴上了台。结果,皇族内阁以及朝廷一系列收回地方权力的举措,使得包括立宪派在内的所有官绅和绅商,都凉了半截,等于是把立宪最核心的成分淘空,形成了时人所谓的“假立宪”。)

报应来得很快,19114月,皇族内阁未问世之前,革命党人倾全党之力,由副领袖黄兴统帅的广州起义,一败涂地,几个月后,武昌一群群龙无首的士兵,一哄而起,却夺下了武汉三镇,大获全胜,全国响应。皇族内阁几个月的寿数,就让这些头脑冬烘、却又自作聪明的纨袴子,丢了祖宗的江山。

(原载《南方周末》2007年12月6日)